希腊出事,欧元遇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究竟哪是城门,哪是池鱼,是深不可测的学问。我敢跟上苍打赌,如果佛利民(内地称弗里德曼)健在,他对这问题的答案肯定会跟还健在的蒙代尔不同。我当然有自己的答案,但不说,打死也不说(一笑)。佛老与蒙兄是我的好友,都是天才。我也天才(再一笑),于是不说。
近来为了大修《经济解释》,没有时间跟进希腊及其他南欧国家的不幸。偶尔读到或听到一些,认为分析不够深入。几天前一位加拿大读者提醒,我在二○○三年六月二十八日发表的专栏,题为《欧元高处不胜寒》的,准确地推断了今天欧元遇到的困境。今天重读该文,认为最后三段是老人家的斤两所在也。
是的,次贷与金融危机出现以还,西方的先进之邦的应对失灵,主要因为他们的经济结构僵化了,没有可以迅速调校的弹性。这样的僵化结构今天的中国还没有,是炎黄子孙之幸。先进之邦的形势,给我的印象,是既得利益的团体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顺便一提,不久前萧满章传来的一篇文章,说西班牙今天的失业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可能印错,我没有读错,因为回头再看清楚。二○○三年六月,西班牙的失业率是百分之十一点四(见重刊之文)。我的印象是欧元成立后,好些成员国家的失业率上升了——其中有些是下降了的——手头上我没有资料。是不浅的现象,理由不是欧元强劲那么简单。
二○○三年六月,希腊还不是成员,欧元非常强劲,使我想到苏东坡的《水调歌头》。谨录旧文如下,一字不改。
我跟佛老谈到欧元统一的可行性,是七年前——在该制度推行之前——的事了。只是简略的倾谈,细节记不清楚了。依稀的回忆,是佛老认为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经济问题,不同的政治制度,不同的压力团体,各有各的货币政策。如果大家只用一种共同货币(欧元),每国就要放弃自己的独立货币政策,冲突在所难免,欧元如果成立,早晚会瓦解。
佛老的想法没有错。当年我问他:原则上,欧元的推行会使每个参与的成员国家失却了货币政策的自主权,行得通吗?信奉货币政策的佛老的回应,是行不通。我也是那样想。
但究竟行得通吗?过了四年多欧元不仅存在,而且上升了。通行的「通」是对的,但是否可取呢?
先看成员国家今天的失业率吧。比利时,百分之十一点四;西班牙,十一点四;德国,十点七;芬兰,十点四;法国,九点三;意大利,九点零;葡萄牙,六点四;荷兰,五点三;爱尔兰,四点六;奥国,四点三;卢森堡,三点六。没有加盟欧元的英国,失业率是百分之五点一。
不同国家的失业统计方法或有不同,数字不一定是准确的比较,但大致上这比较是可靠的。今天欧元成员国的失业率,从比利时与西班牙的十一点四到卢森堡的三点六,相差可谓巨矣。横看直看,重要的德国(十点七)与法国(九点三)都是重灾区。另一方面,不加盟的英国只有五点一,而其他的欧洲非成员的失业率也较低;丹麦,五点八;瑞典,四点六;瑞士,三点六;挪威,四点四。
我手头上没有五六年前他们谈判欧元制度时的失业数字,但据说当时国与国之间的失业率差距远不如今天那样大。这些国家不乏聪明才智之士,当然知道货币政策对经济不景有调控功能,而加入了欧元制是放弃这功能的个别使用。要是当年的失业率差距有今天的那么大,欧元制可能成立不了。
很明显,欧元制的好处有二。一、欧元区的国与国之间的贸易不会受到围内汇率变动的影响;二、互相约束欧元币量的增长,通胀比较容易受到压制。
问题是,十一个成员国之中,今天有六个失业率奇高,怎么办?凯恩斯学派的政府大花钱的论调早已被否定了。这些高失业国家,大都搞福利、工会林立的。可取的办法,是减低福利,削弱工会。这些佛利民会大声拍掌,但办起来谈何容易!国与国之间可能因为签了协议而忍气吞声,但高失业国之内大吵大闹一段长时期看来无可避免。
最近欧元的格外「成功」,看来是闯了祸。欧元对美元大幅急升,看是好看。然而,廉价之邦的币值大都跟着美元走,而其他币值对美元的升幅也较小。当欧元处于低位时其成员也反对廉价产品进口了。今天进口的产品更廉价,怎么办?反对也没有用。如果欧元继续高企,出口会下降,资金会大幅外流,而这些是反不了的。
长此下去,除非成员国的内部价格(包括工资)调整适宜,欧元瓦解恐怕不需要等十至十五年。我不由得想起苏东坡《水调歌头》的其中一句: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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