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本文的作者是本博客管理员（不是张五常教授）！ 

《经济学讲义》第九讲课后作业讲评

第九讲《供给曲线·供求理论·政府对价格的干预》之后布置了两道作业题，题目如下：

作业一：为什么有些电视用广告来间接收费，有些电视就直接收费？决定它们的局限条件是什么？

作业二：排队是价格管制政策下的一个常见现象。我所知道的最厉害的排队，是据说有人为了等到北京某著名医院的某著名专家门诊号而排了六天六夜的队！至于最盛大的排队场景，自然是每年春运时购买火车票的人龙。根据本讲的内容，对排队现象进行分析。

很多读者积极参与，但回答的效果不太好，尤其是“作业一”，迄今为止我没见到一个回答是称得上思路清晰、回答完整的。但从这些积极而混乱的回答之中，我觉得能很好地让大家体会到什么才叫做“经济解释”！因此决定要对这些虽然是错得乱七八糟的回答作一个综合的讲评，最后推出我认为是正确的回答。我的回答当然不一定完全没错，但至少大家可以看到我是有着清晰的思路来思考有关的问题的。大家重要的是学习这种“像经济学家那样思考”的方式，而不仅仅是知道作业里的具体案例的具体答案是什么。

“作业二”已经有读者能正确地回答出来，因此先讲它的答案。

新浪网友2011-12-12 21:41:53

铁路非私产，打着关心民工出行的旗号将票价压低于市，真正得益者是掌握铁路资源的管理者。票价低过市价的这一块收入，在竞争下不会消散殆尽，剩余的部分实际成为了掌握资源者的私产。为私利计，管理者更有动力高呼民生，然后继续将票价压低于市。

医院其实不仅是出售药物，更是出售医生知识。压低诊金收入，医院就提高药价来找补；搞药物限价，那就提高手术费用、住院费、多卖医保目录以外药品，甚至病人实际不需要的药物。医生无法通过诊金实现自身知识价值，卖药回扣之门又防不胜防，哪有几个有良心的大夫愿意苦修医术。如果放开诊金由市场决定，医院和大夫收入分成，医术高超者诊金高昂还门庭若市，平庸者实际诊金为负恐怕也愿意。放开诊金市价等于保障医生产权，再黑心售药的代价是变高了。患者不仅少走弯路，少排队，也少吃很多“润滑油”。

博主回复：2011-12-12 21:49:27

火车票价的局限条件你看对了！但就只差最后一层薄纸没戳破，是还是差一层纸看不透，还是故意不说破的？

医院的部分也答得很好。

——本博客管理员

新浪网友2011-12-13 16:29:01

作业二:名医专家的门诊要排6天的队和春运排队,是为了满足倒票黄牛利益而有意制造的.

我说一件自己的亲身经历.有次五一坐火车,首先到车票代售点购票,结果没有,之后打电话到代购公司买票,当即被告知有票,但要加收20元.上车之后听广播讲,还有空座,可以补票.

博主回复：2011-12-13 17:23:33

你进一步想一下：黄牛的背后是谁？

——本博客管理员

挽风吹歌2011-12-14 09:07:04

感觉要答好这些作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回连我都知道了，黄牛背后就是铁老大，故意管制价格，无非就是透过黄牛之流为自己捞好处，黄牛只不过是伙计，铁老大才是老板。

博主回复：2011-12-14 09:37:24

正解！

这些问题其实不难，掌握了基本的经济学理论后，切实地到现实世界里调查一番，答案自然就能水落石出。

——本博客管理员

医院的问题第一位“新浪网友”的回答已经十分清楚，我不必再作补充了。春运排队的问题综合三名读者的回答，我来作一个思路清晰、完整深入的回答。春运排队现象的真正关键的局限条件是铁路部门非私产！出现排队现象一定是因为火车票的价格太低，提高票价可以减少排队，增加收入，如果铁路部门是私产，则何乐而不为？但因为铁路部门非私产，提价能增加收入那只是增加部门的收入，关我个人什么事？！但压低票价之后出现排队，黄牛就会应运而生。问题是：黄牛的票是从哪来的？真相是：黄牛的票就是铁路部门的人给的！在第九讲中我已经提到过了，政府与政府官员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政府是虚的，政府官员才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人。同样的道理，铁路部门非私产，部门没有明确的产权人，它的收入实际上无人关心。但铁路部门的人是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人，他们的收入有他们自己来关心。铁路部门的人把票交给黄牛，在外面抬价出售，不考虑交易费用增加的问题，效果跟铁路部门直接提价是一样的。（需要火车票的人找售票窗口比找黄牛容易，所以通过黄牛加价的交易费用会比直接在售票窗口加价更高。）但黄牛加价的收入是黄牛跟铁路部门里的人瓜分的，是进了私人腰包的；铁路部门直接提价的收入是部门得到，是进了国库的。无人关心的部门自然斗不过自己关心自己的部门里的人！第二位“新浪网友”提出的自己亲身经历就雄辩地证明了，不是铁路运输能力真的不足以满足需求（车位还有空的哩！），而是不压价就不会有排队现象，就不会有人为了免除排队的麻烦而去找黄牛，黄牛的加价票就没有销路，跟黄牛“警匪一家亲”的铁路部门里的人就没法从中分一杯羹！所以，要求对春运火车票实行价格管制的其实不是政府，而是铁路部门的人！（这跟医院的价格管制是政府强加给医院的情况不同，也就是二者的局限条件是不同的。所以表面看起来相似的现象，背后的局限条件可以是非常不一样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关心外来工返家过节探亲，那只是好看的幌子、动听的借口！当然，不懂经济学、不会做分析的人——包括那些深受其害的外来工在内——就给这幌子和借口忽悠得一愣一愣，给人卖了还在那里替人数钱了。下面就也发一条犯了这类错误的评论作反面示范。

aztec11232011-12-14 00:09:45

我认为火车票应该采取实名制，取消转让权，像飞机票一样只能退款或改签。但铁道部一定不同意，因为这会让他的子公司“黄牛党”关门歇业。

实名制能够解决公平性的问题。但若旅客流量远大于铁路运力，那就还是不能解决排队的问题。我手上没有这方面的具体数据不好妄下断语。

博主回复：2011-12-14 09:47:56

你一上来就说“应该”，没有任何实证分析为基础，这样的回答我直接打零分！

你以为你这个办法真的可行？价格管制侵犯产权中的收入权才是祸根，你却只是治标不治本，还更进一步要取消转让权（连转让权也侵犯了！），这跟这一讲里说到的政府想办法把“签约费”也禁止掉是如出一辙的愚蠢！只会使整个社会的交易费用上升，使整个社会更穷！

没学过经济学的人，就是你这种思维，提出错误的政策建议，祸害社会更深！

——本博客管理员

接下来讲“作业一”。这道题目的回答情况如前所述，基本上没有一个人能作出足够清晰、合理的分析。我先指出普遍存在的错误，最后再给出我自己的回答。

回答的错误主要有三种：第一，回答是感情表达，不是客观分析。第二，回答是套套逻辑。第三，回答是只有解释、没有验证，于是明显地找错了关键的局限条件都懵然不知。

第一种错误在现实中是最普遍存在的错误，但这里的读者一般不会犯这种错误，不过还是偶有逾界的。例如前面回答“作业二”的那个错误示范，一上来就说“应该”怎样怎样来实现所谓的“公平性”，那是在表达感情，不是在做客观分析。此外还有读者说不明白为什么要看电视，里面都是垃圾，他就完全不看的。这也是在表达感情。我也不看电视的，家里连电视线都没拉，但这并不妨碍我去解释为什么有免费电视与收费电视并存于世的现象。还有读者说广告令人生厌，但观众又没得选择，所以限广令（不是禁广令）是应该的。胡说八道！按这个逻辑，你去买东西，要付的价格也令你生厌，但你要买就没得选择还是要付那个价格，于是价格管制（不是完全不付价格）是应该的吗？谁说没得选择？你可以像我那样压根不看嘛！你又要看（买），又不肯付价格，你先抚心自问你是不是太过贪得无厌、异想天开了吧！

第二种错误出现的频率就比较高了，但犯错者还不觉得自己错了，还觉得自己理由大大的，这就是套套逻辑的特征！有读者回答，免费电视更赚钱就做免费电视，收费电视更赚钱就做收费电视。这谁不知道啊？用得着你来告诉我？这种回答等于没回答！还有读者回答，免费电视的交易费用低时就做免费电视，收费电视的交易费用低时就做收费电视（他们的回答很长，但其内容精简之后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说了等于没说，根本不是解释！以前有人讽刺交易费用理论，说“交易费用是个筐，什么都往里装”，又说“为什么猴子爬上树？因为有交易费用！”这些人的批评是尖酸刻薄，但确实是点中了一些所谓的交易费用经济学家的死穴。他们只是在搬弄交易费用这个概念，根本没有真正地把它当局限条件来使用，解释现象时光是满足于说一句：因为这样做的交易费用低啊！就完事了。这是解释吗？这是套套逻辑！我这题目问的就是：什么局限条件下免费电视通过广告费来得到收入的交易费用比较低（因此比较赚钱），什么局限条件下收费电视通过用户直接付费得到的收入的交易费用比较低（因此比较赚钱）。你不给我明确地指出关键的局限条件，只是跟我玩弄交易费用的概念，这种回答在考试里我也要打近乎零分的分数的！

第三种错误出现的频率最高。大部分读者热情高涨地参与回答，进行解释，但既不考察事实，也不讲究逻辑，只管自己坐在那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想到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答案就一挥而就，得意洋洋……这是解释吗？这算是解释，但这样在不知世事的情况下乱想一通，等于是闭着眼睛投篮，十之八九自然是投不中的！他们找到的基本上都不是关键的局限条件，我随便看一眼就能举出现实中的反例来将之推翻。

真正严谨的解释，应该是这样做的：好好地去考察你要解释的对象，把它们的共性找出来，这共性很有可能就是关键的局限条件，但还是要不断地想出有可能推翻你这解释的情况，再去一一考察现实之中，有否出现这些情况。

接下来我就提出自己的解释，虽然还是不一定对（因为验证的工作仍有待进行，对电视行业更了解的读者可以继续提出你见到的、可能推翻了我这解释的事实），但大家要好好地体会我是怎么以清晰的思路来分析这个问题的。

很多人把收费是否困难作为划分免费电视与收费电视的关键的局限条件，然而这完全错了！收费是否困难只是划分无线电视（也包括电台）与有线电视的关键的局限条件！无线信号是谁都能收到的，发出信号的人无法控制（除非加密，但为什么不加密，这是另一个需要解释的现象，与这里要分析的问题无关，按下不表），于是无法直接收费。可是，至少中国现在都是有线电视，有线电视要收费那是轻而易举之事，技术上也完全能做到监测每一台电视机正在收看什么节目，然后在为每一个节目定了价格的基础上根据用户收看了的节目来直接收费。由此，什么收视高低啊、大众小众啊、直播重播啊……全都不是关键的局限条件！因为这些原则上都可以用现行的技术通过有线电视监视到之后进行收费。

关键的局限条件是什么？其实关键的局限条件不在于收费困难，而是在于……定价困难！怎么为每一个节目定价啊？这才是电视台面临的最大困难！我们仔细地对比免费电视与收费电视，就会发现一个明显的区别：那就是免费电视的节目品种多样、质量参差，很难一一进行精确定价。免费电视里，有新闻节目，有剧集节目，有娱乐节目，有资讯节目……百花齐放，但质量也是泥沙俱下！同样是剧集节目，不同的剧集内容千差万别，观众也各不相同。这样是很难定价的。那怎么办？电视台聪明地选择了自己不直接定价，而是由广告商来帮忙间接定价！以剧集为例，受欢迎的剧集，广告商也云集。不但数量多，而且每秒广告的价格不菲。很多时候电视台刚刚播出一个剧集时不知道它受不受欢迎，这时广告不多，广告费也相宜。但随着剧集的播放，全城热捧的话，广告马上加码！不但是广告数量增加，而且电视台面对新进来的广告商也随时可以提价——这可比因为某剧集特别红火而临时要求观众多交电视费容易多了！（也就含义着调整价格的交易费用要低得多。）另外，不同的广告商也会自动地投向不同节目的观众人群，也省了电视台为不同观众定价的麻烦。例如，每天下午四五点钟都是播放少儿节目，与儿童有关的玩具产品广告大量集中在这个时段播出。又如奥运会、世界杯期间，体育节目所占的比例大幅上升，体育用品、运动饮料等产品的广告蜂拥而至。这可就比电视台要为每一个节目定价，还要实时监测不同的电视机在什么时段、什么期间看了什么节目之后再根据那些节目的价格加总起来向不同观众、不同时期收取大小不一的电视费要方便多了。

转向收费电视。收费电视相对于免费电视都有非常清晰——清晰得甚至可以说是狭窄——的节目种类。如央视的“风云足球”是收费电视，专门播放与足球有关的节目，它比之同样定位于体育节目的“中央五台”更为狭窄，但也更为专业而精准。此外，还有收费的电影台是专放老电影的，收费的剧集台是专放经典电视剧的……与定位较宽泛的免费“影视频道”比较一下大家就能明白了。这些收费电视的节目如此这般，是为了吸引品味相似的观众来观看，也就是说，这些观众对节目的需求曲线的形状与位置是很相似的！电视台也就能够比较容易地大致上摸索到，针对这样的需求曲线，把一揽子节目打包定在什么价位上可以达到最优，这比之它面对免费电视的观众是千差万别（含义着他们的需求曲线的形状与位置千差万别）、因此无法对其进行统一定价时所面临的是非常不同的局限条件！

另外，我们还能观察到，收费电视不但是节目种类清晰得狭窄，而且质量也比较高端——事实上，央视的收费电视中有一部分就是打着“高清”的旗号来作为收费的依据的，也就是影像极其清晰也是一个足以收费的质量。至于美国最成功的收费电视HBO更是以制作的节目质量上乘而著称。我相信，HBO的很多节目（也包括央视的“风云足球”里的节目）如果拿到免费电视台去播放，收视率肯定也很高，绝对不愁找不到广告商向它们大洒金钱，这都说明所谓收视高低、小众大众的局限条件绝非关键的局限条件，而是这时再间接通过广告商定价，交易费用反而高了！但为什么质量高的节目才拿去做收费电视呢？质量低下、但只要质量统一，且种类也清晰得狭窄的节目，它所能吸引到的观众的需求曲线应该也是形状、位置相似，不难作统一定价的呀。这是因为免费电视与收费电视既然并存，一个用户往往同时是免费电视与收费电视的消费者，这样收费电视就要另外安装设备去监测该消费者这时是否正在收看收费电视（免费电视不直接收费就没这个问题），这另外安装的设备是要花费成本的！以后讲到生产者理论的时候，大家就会明白，这设备的成本一旦付出之后，就转化为上头成本，而上头成本是租值。质量低的节目租值不高、甚至没有租值，如果收费电视专门开一条低质量节目的频道，其收入是无法弥补上头成本的。质量越高的节目，租值就越高，越能弥补电视台的上头成本，是以成为收费电视的首选。

看完上述的解释，希望大家能体会到，用交易费用可以解释很多现象，但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不是叫嚷几句“因为有交易费用！”就算是解释了的。解释现象的关键，首先是要深刻地掌握经济学理论，但更难的是从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中独具慧眼地筛选出关键的局限条件！而后者，是要靠多看世界、积累经验的。所以张五常教授才会说，经济学是老人的学问！

以下再贴几位读者与此有关的评论，大家跟着一起体会一下，感叹一下吧！

（下面这个评论是所有回答中最接近正确答案的一个。）

franco2011-12-13 16:22:14

电视台的问题，我觉得是不是这样。

一般的电视广告都是天价，只有大众市场的产品才能做的起广告。比如快速消费品，奢侈品，金融服务，保险，药品，保健品之类。

免费电视台多是老少咸宜的节目，观众杂七杂八的什么人都有。比较符合广告模式来收钱。所以收视率对广告收入影响很大，因为这关系到有多少人收看了广告。

而收费电视的观众群比较单一，HBO多是成熟都市男女，Bloomberg多对财经感兴趣或从事相关工作，ESPN多是职业体育Fans，Discovery则是喜欢大自然的人。还有央视的足球，网球，围棋频道就更明确了。大众市场的广告商对这些观众群兴趣不大，小众市场的广告商出钱不多，还不如直接收观众的钱方便。这些观众为了满足自己的爱好，也往往愿意出钱收看。这样收钱更方便，所以就这么收了。

我觉得电视台台长主要是估计一下广告商愿意投的钱，和观众愿意付钱观看的钱。节目越细分，越单一，就采取付费，越大杂烩式的，就采取免费。

现在好像还有专门看英超的，专门看动作片的，专门看老电视剧的，都是收费的。还有一些法国5套，BBC，CNN,NHK,之类，虽然内容不专一，但在中国，因为语言的关系也是小众市场，所以饭店里看都要收费的。

博主回复：2011-12-13 17:22:45

这个回答已经非常接近正确答案了。如果没有更好的，这个回答会选拔为优秀答案。——本博客管理员

realme2011-12-12 19:15:57

几个小时下来,算是第一次切身理解为何局限条件分析如此之难,没有对真实世界透彻的了解,光靠猜想总觉得自己有道理,一被老师点下就发现错误百出.虽然我接触世界有限,但以后还是会斗胆参与,暴露自己的愚蠢分析,反省老师的指点,以找对分析问题、认识世界的方法了.(无缘当您学生,却有幸得您时间批点,只希望您能有足够动力,支持您"自私的"坚持下去.无论是从网上得到启发和尊重,还是哪怕每次对各种错误的光怪陆离一笑.

博主回复：2011-12-12 20:22:50

是的，经济学的理论不算很难，难的是对局限条件的把握。多点注意身边的事情，多点听新闻看报纸，随时随地都问个为什么：用经济学怎么解释这现象？

熟能生巧，渐渐渐渐你会发现自己开始能够解释现象了。这个过程急不来，连我自己也在不断地提升之中呢。

——本博客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