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0
听报道
(按:本文是张五常教授2017年11月2日在上海艺博会讲堂的讲话录音整理稿。)
各位朋友,经济学有一个很简单的概念,叫做消费者盈余(消费者剩余)。它的意思是说,你口渴了,愿意出100块钱喝一杯水,但这杯水2块钱就可以买到,那98块钱就是消费者盈余,消费者盈余就是你愿意支付的最高价格与这些商品的实际市场价格之间的差额。这个简单概念的变化非常复杂,几十年前的经济学很重视这个消费者盈余,为什么重视呢?我是出售者,知道你最高愿意出100块钱,但我的成本只2块钱,怎么能榨取那98块钱呢?这个榨取消费者盈余是个很复杂的学问,今天我从这个消费者盈余,讲讲中国的收藏。
首先我要讲《圣经》里所说的伊甸园,伊甸园里面有夏娃跟亚当,他们的享受应有尽有,所需要付的价钱是零。也就是说在伊甸园里面,亚当跟夏娃的享受全部是消费者盈余,没有市价。他们的财富、国民收入、增长率永远是零,但是消费者盈余很大,受益很多。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外面所说的国民收入的比较、经济增长、国与国之间的比较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美国的国民收入,跟中国国民收入怎么相比呢?你在美国买一栋全海景的花园洋房,那个价格还不到中国的十分之一,你在海滩旁边买个房子,连海滩在内的价格也不到中国的百分之一。所以要以房子论财富,美国人不如中国人有钱。中国随便一栋很普通的公寓动不动一百万美元,中国人很有钱,这是财富。事实上中国人是不是有这么多的享受呢?这就是个问号。所以国与国之间的财富比较是没什么意思的,我只是从房子方面来看,美国人的消费者盈余很大,而中国人的房子很值钱,动不动就几百万、几千万,但是消费者盈余很少。你要说到真实的享受,那一定要把消费者盈余算进去才可以。从无敌海景房的角度来看,美国人的生活是远为近于《圣经》里面的伊甸园,而中国没有这种廉价的无敌海景,消费者盈余就不如美国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中国有自己的伊甸园,那就是中国的文化。举例来说,苏东坡《赤壁赋》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那时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可以欣赏,因为它是免费的,这是伊甸园。美国人就会说,我们也有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这无疑是对的。苏东坡的《赤壁赋》现在小学生可以背出来,你能背出《赤壁赋》就会有很大的感受,就知道值得欣赏,这个就是中国的文化,是国宝,是个伊甸园。
2013年,苏东坡有争议性的九个字《功甫帖》在纽约拍卖,那幅字到底是真是假,是很大的问题,因为没有签字。我个人认为应该没有问题,便试着打长途电话去纽约拍,有朋友帮忙,没想到我提的价格一点都不接近。那幅字超过八百万美金,没有签字,只有九个字,将近一百万美金一个字。这些是国宝,中国的文物,你没有钱买你就去看看,欣赏一下,想想看它是不是真的,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何况中国的文物当然不只苏东坡,并不是只有《赤壁赋》那么简单。我学书法的时候念过孙过庭的《书谱》,真的写得好,我认为每一位青年都应该背这篇文章。我可以拿着《书谱》连看几晚,这是绝对的享受,那个费用是我自己的时间,是不需要花钱的。这个就是中国的文化,中国的文化是无底深潭。说到收藏品、书画、出土的文物,我开始重视这些东西的时候,是1975年,因为我要研究这个信息费用的经济问题。七十年代初期,有很多经济学家写有关信息的问题,不少人拿到诺贝尔经济学奖,但是我认为他们是一派胡言,完全不同意。他们根本没有研究过市场,只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胡乱猜想。
1975年,我对一位在西雅图的同事说,我要回香港度长假,要去研究信息费用,要从以物为本入手,拿着物品在手里,研究为什么信息费用这么高,为什么这么难知道。以人来说,你信息多,我信息少,这方法没有用的。所以你要研究信息费用,你要有真的物品。1975年那个暑假我回香港两个星期,在广东道研究当时的翡翠玉石市场。那个翡翠是缅甸出的翡翠,它的信息费用一向都是很高的。一块原石还没切开来就卖了,它的外面开一点点的水口,专家们全部拿着手电筒在照那些水口,从外面看来猜里面是什么。为什么不把它切开来呢?很多人花几十年的时间研究怎么看这个玉石。一粒小小的蛋面,有的卖几块钱,有的可以卖几百万,要怎么判断呢?这是很深的学问。当年我在香港说我要调查翡翠市场,很多朋友帮助,教来教去我都学不会。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日以继夜的,无数的专家教来教去我都学不会,到今天我还不会。但是不会之中,我也写出了经济学的《玉石定律》。然后从那时候开始,我认为凡是信息费用高的,都跑去研究。1982年我回香港工作,1983年到福建一看,留意到寿山石,见猎心喜。寿山石里面的田黄跟翡翠不一样,要知道什么叫翡翠不难,但是要知道什么翡翠好、什么翡翠不好就很困难,看起来一样的,但是价格可以相差几十倍,这是很专业的学问。
1983年我注意到田黄石的问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田黄,要知道哪一个是哪一个不是,是很困难的,这又是信息费用的问题了。但假如你明知是田黄的话,来鉴别它的高低优劣是不困难的。但是什么东西才能叫田黄呢?是很深的学问,我算是学通了,基本上我是懂了。质量够高的我可以肯定是田黄,但是质量差的就会有争议。尤其当田黄的价格起得快的时候,外面卖的东西什么都加个田字上去,现在外面很多所谓田黄根本不是在田里面的,田黄应该是出自田里。
接下来中国发展起来了,推土机到处运作,出土文物无数,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比如说一件汝窑,台湾故宫只有一件且还有残缺,当年估价市值十亿八亿。街边也看到,两百块钱一件,也说是汝窑,那到底这件是不是真的?两百元的比一亿元的漂亮,是真的吗?所以当时我就在街边学汝窑、钧窑,凡是有信息问题,我都涉及了。结果出土的东西越来越多,我见到街边的那么便宜,自己认为是真的。当然也有很多假的,但是假中有真,因此我就用基金的钱去购买,目的就是希望能够为国家保留,那些真的我会想办法还给国家。对这些东西我花了很多工夫,是为了增加自己在经济学上对讯息费用的研究了。
首先要说清楚我不是什么专家,纯粹为了自己在经济学方面的兴趣来研究。举例子说,我知道街边的信息费用不是高到天上去,为什么市场这么混乱?这是经济学的问题。不管我是不是专家,在学习过程中,我很少向其他专家求教,因为其他专家无论说真还是说假你都信不过。他为什么要告诉你真话?当然我认识一些专家朋友,他们会对我说真话。我也知道,很多所谓的专家是根本不懂的。我自己不是专家,我就是花了很长的时间,花了不少基金的钱去做这种鉴定、研究,学到很多。
我越来越欣赏中国的文化,这是庞大无比的伊甸园,这是一种乐趣。手上拿着一件古物,我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为什么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理由?我见过一块古玉,明明是恐龙,但我们的文化只不过是五六千年的事,那何来恐龙呢?恐龙是过亿年以前的事,类似这种问题常常出现。所以在这种过程中,我涉及的出土和非出土的文物无数,凡是信息费用高的,我都去研究一下。久而久之,在感受上就认为自己有充分的掌握。老实说,我与专家的观点不一定相同,我做我自己的研究。除非是很熟的朋友,你也很难知道他告诉你的是不是真话,就算他讲真话也未必是对的。我研究古文物花了很多工夫,都是研究我自己的,算不上是专家。
再来讲讲中国文物的问题。首先我要讲瓷器,为什么要说瓷器的问题呢?这是一个很神奇的物品,历久不变,埋在泥土里面不管多久,你拿出来用草酸去洗一下,瓷器就像新的一样。外面的专家很多,他们有很多理论,是好是坏很难说。然而,不管瓷器有多旧,很容易把它翻新到像是昨天才做的,这就是瓷器的神奇。很多出土的瓷器不是陪葬品,大部分我知道应该不是盗墓的,普通老百姓的坟墓里面的东西不是那么重要的,除非是皇帝的墓,那就是另外一种。但是重要的皇帝的坟墓不会放那么多瓷器的。你看八九十年代那个时候的报纸,常常有消息说什么地方挖出一条坑,很长,都是瓷器,为什么会是这样子?这些不是坟墓。我想了很久,得到了解释,因为瓷器可以历久不变,那些人早就知道了,所以有钱人家喜欢把瓷器在地上挖一条坑藏在里面,当作是财富的累积,不够钱就拿几件出去卖。你看看以前的报纸,八九十年代的,说很长的一条坑,满是瓷器。
说说瓷器的重要发展吧。晋朝就有瓷器了,但是晋朝以前不是多重要。重要的瓷器起源不是那么久远的,使瓷器正式开始发扬光大的是一位叫柴荣的人,就是后来变成皇帝的柴世宗(在位时间公元955-959)。他是个天才,是一个非常好的皇帝,在中国历史上精明的皇帝只要数五个就必有他。他只是做了五年皇帝,很可惜。柴窑的柴不是说烧柴的,现在的窑有的是用柴烧的。柴窑是这个人姓柴,叫柴荣,他做了皇帝以后叫柴世宗,去世以后他的手下赵匡胤就是宋朝的开国皇帝。
讲到柴窑,很多书上没有提到柴窑这回事。其实是有的,且变化最多,颜色很鲜艳。“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说将来”就是讲它的。真的好像是雨过天晴的颜色。瓷器很薄,器皿的底下有时候写个柴字,有时候会落款柴世宗,也有很多是不落款的。当然是下了个柴字是很重要。还有一样重要的发现,有些柴窑镶了红宝石、绿宝石在上面。宝石从哪儿来呢?应该不是中国的宝石,金属器皿镶上宝石,战国的时候就有这种工艺了,但是瓷器镶嵌宝石是从柴世宗开始的。英国有名的韦奇伍德,1759年到1775年,突然间出来的,而一直做到今天的前三年左右才破产的,是景德镇把它们打倒了。这是英国最出名的瓷器公司,它也把东西镶在瓷器上,把象牙、珠宝等镶进去。当年英国皇室奉他做爵士,因为觉得有这个发明很厉害。我们现在知道,镶上宝石的瓷器是从柴荣开始的,有铁一般的证据。至于是怎么镶上去的还要再研究,瓷器上还有很多文字,凡是收藏品有文字都重要。可惜上面的文字我往往看不懂。我拿到一件东西,上面写的是什么呢?假如能够解开,比如是卫子夫的那就完全不一样。你看到一样东西,这个是汉文帝的,感受又不一样了。所以文字说的是很多很有趣的、古灵精怪的,我有自己研究的享受,不喜欢去问专家,因为他讲错了就误导我了。偶尔找文字专家,他们也未必认得,尤其是战国的文字,专家大多看不懂。柴窑变化很多,非常精彩。中国瓷器有很多例子,任何设计替一个皇帝做,只做两件,换颜色再做两件,换大小可以再做两件,但是基本上一个同样大小、同样颜色的只做两件。你说柴世宗做了这么多变化出来,这就是人类瓷器的正式的鼻祖。
第二个重要的皇帝是宋徽宗。宋朝有五大名窑,我纯粹从研究的角度来看,其中钧窑不是那么重要的;金丝铁线的哥窑,我不重视;官窑,我初期的研究结论是根本没有官窑这回事,后来发现是有的。再后来,我看到一些哥窑与官窑有宋徽宗的署名,就改变了主意,重视起这两个窑了。
严格来说,宋代的定窑和汝窑,也属于官窑,因为很多是经过官方主理的。定窑主要是产自河北,所以叫北定,也有人说北定是指北宋。定窑变化多,相当精彩。由政府部门、当时的皇宫部门处理的,下面会写着“官”字,有的写的是“易定”,也是专门做给官员的,帮皇家打工的。这个定窑容易鉴别,你看多了就知道了。所谓鉴别这个事情,主要就是看它的瑕疵,后来仿制做不出那个瑕疵,比如定窑上面那层薄雾怎么样都没法再做一样的,一拿上手就知道了。定窑有一部分是由官方监制,做来送给外国人的礼物,或者是给高官的奖赏。有些定窑上面有一首诗,而诗上的文字是反体字,为什么会反过来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在宋代来说,定窑的地位很高。
宋朝重要的窑还有汝窑。汝窑曾经很少,只有一件,后来有六件,最近又说有二十一件,其实有相当多的,只是市场没见过而已。最重要的汝窑是宋徽宗亲自监制的,出手不凡,叹为观止!柴窑里面不少由柴世宗监制,签了柴世宗的款。汝窑的的变化没有柴窑、定窑那么多,但是那个高雅的感受一看就是宋徽宗的品味。所以在宋代,最重要的就是定窑跟汝窑。说到宋徽宗的高雅品味,他自成一家,是个艺术天才,反而柴世宗是一个很聪明、很厉害的皇帝,但是他艺术品味就不如宋徽宗那么高雅。
宋朝以后,很少有人注意到忽必烈这个皇帝,元青花釉里红,是忽必烈自己主导发扬广大的最重要。历史记载忽必烈在1266年做皇帝,1278年在景德镇建立了浮梁瓷局。这个窑存在了七十多年。青花釉里红始于元朝,这一点是我在八十年代说出来的。这个浮梁瓷局显然是替国家赚了很多钱,因为欧洲非常喜欢,有很大的市场。丝绸之路一带挖掘到的青花不少,我要提一提的,是一个很可惜的问题,因为元代瓷器上面画的那些图,画家是没有签字的。后来到清朝,珐琅彩提了一首诗之后,有人名、图章,那些不是真名,都是别名。中国瓷器历史有作者签字的第一人是郎世宁,要到雍正的时候才有。我为什么说可惜呢?我看元朝的青花釉里红有些艺术的造诣非常高,可以直追20世纪的超现实主义的那些画派。说元朝的瓷器很大件,这是对的。很多人也说元朝画的那些图像都很天真,这一点也对。但是很少人知道,其中有少量画上去的艺术画是顶级艺术作品,但是我们不知道是谁画的。我见过几件,非常佩服,你不要笑元青花是小学生水平,它是天真的,有些艺术深度非常高,越看越佩服。不是很多,但是好得不得了,可惜不签字。要是当年有签字今天可以卖上天价。到清朝郎世宁开始就有签字了,再来就是文革了,文革的瓷器作画的人也是有签字的。现在景德镇每个称得上是名家的都签了,所以元朝的瓷器艺术家很可惜,这么好的作品没说是谁的。但是中国有一种传统,《溪山行旅图》这幅画,是范宽画的,现在如果拿出来拍卖起码几十亿。范宽的签字在画里面,找了几百年找不到,是在里面,后来有人找到了。
明朝宪宗也是大方家。鸡缸杯是很小的一个杯子,做得很精致。元朝做的很大,但明朝做的很小,为什么是这样子呢?我自己武断的答案,因为明宪宗迷恋一个女人,叫万贵妃,他是为万贵妃做的。万贵妃喜欢小件,这是我的解释,因为他有很多小件的作品都写的是万贵妃,查历史说他很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死了没多久,他就跟着死了。宪宗在瓷器上有几项创意。第一,珐琅彩是他引进瓷器的,是他早几年把用在景泰蓝上面的搬到瓷器上去应用。第二,描金也是他开始的,而最重要的就是青花斗彩,一定要有青花,烧两次,先烧好青花在釉里面,1300,然后外面再画第二种颜料,有时候用珐琅彩再烧700。说起这个青花,我认为他这个发现是意外的。你看元青花很有名,单单讲青花,你看看忽必烈做青花,现在很多人说康熙的青花好,但忽必烈的青花变化很大,他很多尝试,我见过最好的青花还是忽必烈的,做得很认真。青花原料在唐朝就开始有了,当时烧出来是黑色的,很奇怪他们上了一层奶白色的釉之后烧出来就变成蓝色,所以才有青花的出现,这是很大的发现。话得说回来,在谁先谁后的判断上我不仅可能错,而且错过无数次。中国的文化就是这样复杂。
你回到宋朝,看回那个定窑的时候,是刻上线条再填颜色上去,不是画上去的。画上去应该是从元朝开始的,两种颜色一起画上去,是元朝很伟大的贡献。我曾经写文章批评过元朝的艺术发展,但是看到忽必烈的作品,就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到明朝引进珐琅彩。你看看明清的瓷器,一个很重要的方法是看珐琅彩。那时候烧珐琅彩一定有一种瑕疵,用十倍放大镜就可以看到,现在烧不出这种瑕疵。一堆瓷器在你面前,有珐琅彩,你假如找到那种瑕疵,肯定不是现在做的,你辨别唐三彩也是看它的瑕疵。珐琅彩很神奇,景德镇的朋友们做来做去都做不出那种瑕疵,这是很特别的,不是那么容易找,但是一定有。
现在说到了清朝。有四位重要的,康熙、雍正、乾隆,还有郎世宁——后者是从意大利来的。康熙对中国的艺术贡献是被低估了,他重视元青花,有一个窑叫做白浒孤窑,康熙很重视这个窑,是烧青花的。有一点很难明白,历史上说这个白浒孤窑是替景德镇烧的,窑址在抚州,抚州离景德镇有250公里,但泥土是景德镇的,如何运250公里的泥去烧?当年的250公里比你现在去美国还远,那是不是真的呢?这点搞不清楚。白浒孤窑康熙皇帝很重视,但是为什么离景德镇250公里,泥土为什么运了那么远,这是很难明白的。当年故宫的那些瓷器都是在景德镇烧好了才拿去北京画的。康熙搞多变化,田黄是他发现出来的,芙蓉石也是他发现的,一个日理万机的人,怎么有空去管这些呢?所以我很佩服这个皇帝。康熙有件事情我不明白,他把金属锌熔化了以后,烧在一个青花的花瓶上面,这是康熙的发明,我不明白为什么以后没有人做了。用锌能够烧到瓷器上,然后配上青花,有很好效果的,但据我所知只有康熙时代才有。到了雍正的时候,他开始多用珐琅彩,郎世宁于是崭露头角了。雍正这个皇帝很高雅,清朝皇帝中品味最高的就是他,书法写的最好的皇帝是他,有书法家的水平。这个皇帝是好皇帝,太辛苦,因而早逝。
乾隆什么东西都要多,这个人比较俗气,他什么都做,而他重视郎世宁。郎世宁跟乾隆很多年,他叫郎世宁把稿子画好,什么东西应该怎么画,怎么摆法,他都要亲自去参与。在历史上郎世宁对中国瓷器贡献很大,很少人知道他贡献很大,他的画工好得不得了。你们知道中国的画是讲线条的,外国的画是讲阴影的,郎世宁可以把中国的线条加上外国的阴影,是很特别、很有趣的风格。他线条怎么来的?他是个道士,在意大利是画教堂画的,教堂画主要是用线条的,画耶稣、画天使都是线条。所以郎世宁的画很难假的,他的功夫特别好,我曾经拿一件郎世宁画的瓷器给景德镇的大师看,我说我不是来问你这件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那些专家什么东西都说是假的,我不是来求教真假——郎世宁的假瓷画在景德镇到处都是。我只是想问,这件郎世宁的作品你们景德镇有没有人能画得出来,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郎世宁,他们说不可能。
讲到最后,我要讲文革瓷:歌功颂德画红旗那类的,画毛主席、红卫兵。值得收藏,为什么?因为那是反映了中国片段的政治气氛很浓厚的一个时期,我个人认为有意义,值得收藏。假如你们要开办一间正式的瓷器博物馆,文革瓷应该给他们一间特别的房间。有一位我不认得的人,毕生收藏文革瓷,他交代下来,把这批货让给我,我也乐意为国家收藏。周尚均大师雕的石作,十多年前,有一位老人家在河北省叫人带了十六件周尚均的作品给我,石料是善伯洞与芙蓉青,有名的石头,一代大师周尚均雕的,他说交给教授,叫我给他一点钱过剩下的几年。我当然同意。收藏的人不舍得割爱,也不舍得拆散,所以需要找人集中帮他接手。你经常会看到很多收藏品有这种集中的现象。宋徽宗有署名的瓷器也有集中的现象。回看中国瓷器的发展,跟欧洲相比,欧洲的文艺复兴是五百年前,文艺复兴的意思就是本来受到宗教的约束,当解除了约束,一下子爆发出来,十七世纪画风改变,马上欧洲的艺术整个发扬光大。中国没有这种情况。在中国,瓷艺往往由皇帝主导。刚才我提到的那几个是比较重要的,他们是为自己的品味去做,看不到有重要的宗教约束。每一个皇帝有自己的品味、贡献,所以整体来看,从柴世宗到郎世宁,变化很大,但这种不是欧洲的爆发性,是一步一步地走。
说完瓷器,其他东西比如说玉器,最好是汉朝。而玉器在红山文化时就有,一直到汉,真正的汉玉是很大件很复杂的。汉朝的青铜器变得很简单的,但是那些玉器变得很复杂。以金属来说,也是一直追上去的时候,从青铜到发扬光大,叹为观止。永远是用很多不同的方法尝试,变化小但很多,这就是中国文化。中国的文化不是不变,而是变得很细微。玉器以汉为高,金属器皿最精彩的是春秋战国,金器最好的是唐太宗和武则天。
另外方面,关于中国的印章文化,我研究了很久都没有研究清楚。民间用的印章体积小,但涉及到官员方面的就变得很大。我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没有理由用那么大的印章,尤其那时候还没有纸张,那要那么大的章来做什么呢?我开始以为这是一种奖章、勋章,但没有留用反面字。看到书上说中国印章很小,普通人用的是很小的,但是涉及到将军,有官职的都很大,要来做什么呢?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但是技术方面是令人佩服,很多是鎏金、包金,有些我怀疑整件都是金的。我们只能是各种猜测,有些我猜是金的,纯度不是很高,但整件都是金的。
用石头做印章,很明显西汉汉武帝已经有了,重要的发展在清朝,寿山石。清代的石章文化是由康熙开始主导的,康熙、雍正、乾隆都有很大的石章瘾。主要就是三种石头。一种是基本上现在没有,称艾叶绿,一种是芙蓉石,而最重要的还是田黄。田黄基本上今天没有产出。我曾经批评中国的艺术,在雕刻方面中国不及西方,我说错了。西方用大理石,作品一般是大的,中国用玉的可以大,但寿山石料一般是小品,尤其是田黄石或者是接近田黄石的那类石头。在一块独石上,把中国的国画雕上去,神乎其技。康熙时候,出了位杨玉璇,他应该是明代末期出生的人,主要是康熙养着他。但同期有一个董沧门,主要是雕刻砚台,也有雕刻寿山石,也是康熙时候的大师人物。
跟着到乾隆,主要人物就是周尚均,既多产而又精彩。顶点人物是林清卿,叹为观止,他是清末民国人。开放改革以还,寿山石雕的大师辈出,好不热闹。可惜再没有田黄——寿山的艺术没有田黄永远是美中的不足吧。自康熙以还,到今天,我认为最高的寿山石雕艺术家还是林清卿。可惜我认为今天在拍卖行见到的是另一回事了。清卿的作品一定有签名,这观点只我一人这样说。
我喜欢收藏中国的书法,因为中国书法比较容易看,你学过书画你就知道,教我书法的周慧珺老师,你问她某张字是不是某个专家的,她不敢说,但是你问她写得好不好她是很肯定的。所以书法比较易看,国画较难。你要讲收藏,那就要看纸,看绢,看印章的颜色,你要先学会看这些。你看古画,这个纸是对的,绢是对的,印章颜色是对的,画得又好,是不是某个人画的不是那么重要。书法就比较容易,我自己研究书法很多年,但是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看的。现在比如说林风眠在外面很多都是假的,有些林风眠很难分的。林老自己都说过,有些画芦荟、白鹤的画,他自己也分不出来,所以说是不容易的。在书法方面,你们知道周慧珺老师的书法非常好,我认识她几十年了,有些外面卖的的书法明知不是她的,但是我分不出来。不止我分不出来,她的其他徒弟也分不出。但不管怎么说,相对而言,书法还是比较容易看的。瓷器你就不要信别人讲的,我自己认为是不难分的,因为在技术上有变化,瑕疵上面有变化,你要看多一点就行了,看得少就比较困惑。也就是说我教你很容易,我给很多给你看,你看多了就容易看,书上讲的没有用的。你要起码知道它是什么窑的,然后你就知道了,就像看田黄一样,你要看得多。但是田黄有些质量比较差的就很难看是不是田黄,因为有田黄的田地那么小,稍稍偏一点算不算呢?所以有很多复杂的问题。
研究中国的文物真是一个伊甸园,不需要用钱去买的,地摊有时候可以看到好东西,这是一种享受。但现在问题是,出土文物不准买卖,反而是害到那些青年没有机会去学。但是你不看得多,你是学不到的,所以我个人认为中国的这种文化绝对是一个庞大无比的金矿,对自己的知识有帮助,我认为青年人就是应该这样子着手,背一下古文、诗词,去博物馆多走走。我见到的所谓专家他们自己也见得不够多,要学得通、学得懂,就要见得多。看得多,你拿上手你就知道,怎么说都没有用的。所以我认为在街边摆地摊的那些,通常来说他们的水平都很不错。
总结来说,中国文化是一个庞大无比的伊甸园,你可以废寝忘食。今天这文化开始复兴了,已经倒霉了两百年,现在开始复兴。我要批评的,是国家上头对这些文化的物品处理得不够好。
谢谢各位。
话题:
0
推荐
财新博客版权声明:财新博客所发布文章及图片之版权属博主本人及/或相关权利人所有,未经博主及/或相关权利人单独授权,任何网站、平面媒体不得予以转载。财新网对相关媒体的网站信息内容转载授权并不包括财新博客的文章及图片。博客文章均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财新网的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