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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本系列文章的作者是本博客管理员(不是张五常教授)!

 

第二十一讲 信息费用(下)

 

应用信息费用于解释现象的另一大领域是对“风险”的概念的替代。奈特曾区分过“不确定性”(Uncertainty)与“风险”(Risk),但现在的经济学都不再区分这两个概念。但“风险”的概念存在着无法观察、从而无法验证的问题。正如我在第七讲的时候批判“均衡”的概念时一样,你们看出窗外,告诉我现在这个世界的风险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你回答得出来吗?你要是勉强给出个回答,我就再问:你凭什么这样说?要是说“均衡”的概念还可以通过把世界当成永远都处于均衡状态之中来适当地予以局部挽救的话,“风险”的概念却是无可救药的,因为虽然我们可以说世界永远都处于有风险的状态之中,但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如果要运用“边际分析法”,我们必须知道局限条件的变化,具体到这个问题上,就是要知道风险是变大了还是变小了——“均衡”的概念却是不存在更均衡还是更不均衡的问题的。

 

适当的处理是用信息费用来替代“风险”的概念。说存在着风险,是指人们不能百分之百精确地预测未来,那实际上是等同于说存在着信息费用,使得人们不能达到“信息完全”的境界。哲学上有一个叫“决定论”的流派,认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着客观规律和因果联系,只要充分掌握所有先前的条件,就能完全可靠地预测后来发生的事情。曾有某决定论者说,我的手现在放在左腿上而不是右腿上,是从宇宙形成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的。“决定论”是否真理在哲学上可以争论,但原则上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决定未来某件事发生的关键的局限条件如果能事前全部掌握,我们就能推断——通常这被不正确地称为“预测”——这件事的发生,因为这跟我们解释某件已发生之事的性质是完全一样的。因此,之所以人们会推断错误,主要就是因为关键的局限条件没有及时而充分地掌握,这含义着信息费用的存在。与风险的变化无从观察、无比验证不同,信息费用至少可以在边际上观察到它的变化。如前面说现代人比古人掌握更充分的气象知识与气象信息,也就是农业生产的信息费用下降了,显然这比说农业生产的风险下降了要靠谱得多。

 

之前的讲义中也提到过,理论上只要使用牛顿定律就能推断掷硬币时哪一面会朝上,但因为影响硬币的局限条件太多、变化太快,因此物理学家也只能算概率。同样的道理,理论上只要使用需求定律就能推断股票市场的涨跌,但因为影响股市的局限条件太多、变化太快,经济学家也只能算概率。事实上,经济学通常就是用概率来量度风险的。然而这存在着一些问题:其一,概率量度要基于统计学上所说的“大数定律”(Law of Large Numbers,指在试验不变的条件下,重复试验多次,随机事件的频率近似于它的概率),试验条件有变,或没有足够多的随机样本时,可靠性很成问题,于是又有“客观概率”与“主观概率”的区别。其二,要是真的可以用概率来精确地量度,那其实就等于没有风险啦!

 

说到“大数定律”,虽然它因为适用条件不满足而其实对预测具体的事件无甚意义,但它却是保险业的根基。由于风险使得人们会做出错误的决策,所以人们厌恶风险,正如人们不喜欢成本那样——如果用交易费用来代替风险的概念,这一点就更好理解了。为此,人们愿意支付一个价格去换取别人来替他承担风险,这支付的价格在金融学或投资学里通称为“风险贴水”,其实就是出售风险的价格。这意味着风险交易有市场,信息费用能以价格清楚地表现出来。在金融市场上,购买风险的行为通常称为“投机”,与“大数定律”无关,但如果利用“大数定律”来购买风险,那就是“保险”了。

 

你有价值100万的财物,购买了保险之后一旦失窃或毁坏,保险公司负责赔给你100万,保证你的财富水平不变,这就把财物灭失的风险转移给了保险公司。当然,这是要付代价的,那就是保险费(100万那个是保险金额)。保险公司如果能广泛地承保,就可以根据“大数定律”来确定赔偿支出——虽然某个具体的保险标的物会否发生灭失而需要赔偿是无法确定的,但根据“大数定律”,大量的保险标的物中总有某个比率会出险。这样,保险公司要掌握的信息并不是具体哪个保险标的物会出险,而是整体上出险的概率是多少。由于有“大数定律”可以依赖,有关的信息费用是显著地下降了。所以,严格来说,保险公司并不是改变风险的多少,而是改变它所要掌握的信息种类——从信息费用较高的种类转向信息费用较低的种类。

 

假设100个人都各自投保100万的财物,而且情况都完全一样,保险公司根据以往的经验数据,运用“大数定律”估计出其中1%会出险,即保险公司的赔偿支出可大致地计算出来是100万。保险公司向每个投保人收取1万的保险费,就能弥补这一赔偿支出。由此可见,保险的本质就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是大家一起凑分子去帮助那1%的发生了风险事件的不幸者。然而这靠的不是人的慈善心——虽然道德作为一种软约束的制度在促成人们这种慈善之举是有一定的作用的——,而是以一旦他出险别人也会来帮他作为可靠的交换条件,也就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慈善也宣扬这种精神,但并不能保证这交换是可靠的,因为始终不如保险合约有明确的合约条款,有法律保护为基础,是硬约束。当然慈善可以节省某些交易费用(保险公司的运作、保险合约的订立与执行等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交易费用),这是人类社会不会完全只依靠保险业(市场制度),也需要慈善(道德制度)的缘故。

 

前已述及,“大数定律”要成立,必须满足试验不变的条件,现实之中每个人的情况都难免各有不同,这个条件其实很难满足,但只要这些不同不构成关键的局限条件,对结果的影响不大。大致地对,比精确地错更有意义!但如果有关的不同构成关键的局限条件,保险公司还是得一一地调查以掌握有关信息,制定不同的保险费率。而且如前所述,人在自私本性的支配下会做出增加信息费用的事情,在保险业中,隐瞒信息的行为比起其它行业并非更普遍、而是情况更严重。这就是为什么“最大诚信原则”会成为保险法的四大基本原则之一,即只要其中一方被发现违背了这一原则,他的交易对手就可以宣布保险合约无效。

 

买卖双方之间往往有“卖的不如买的精”的信息不对称,这在保险业里却是倒过来的,是买保险的人比卖保险的保险公司更清楚保险标的物的风险状况(即掌握着较充分的信息),因为他是保险标的物的持有人——普通的商品买卖中,商品出售之前当然是卖方持有着有关商品的。更麻烦的是,保险的买方(投保人)不但在订立保险合约前比卖方(保险公司)更了解保险标的物的风险状况,并且在保险合约订立之后仍然持有着保险标的物,而持有者对待保险标的物的态度是会引起其风险状况的重大改变的。风险状况变化,保险费率(保险服务的价格)就要跟着改变,可是保险费率是在订约时就确定下来的,保险公司要掌握发生变化的信息固然不容易,掌握了之后要与投保人谈判改变保险费率(也就是要调整价格)也不容易,这都含义着庞大的交易费用的存在。

 

根据风险(信息费用)是存在于保险合约订立之前还是之后来划分,可以分为两大类:逆向选择(adverse selection)和道德风险(moral hazard)。

 

逆向选择是指风险较高的人比风险较低的人更倾向于投保(购买保险),于是使得保险公司所要承担的风险平均来说其实比所有人都投保的时候要高,如果根据平均的风险水平来厘订保险费率的话,会是偏低的。然而,保险公司当然不会那么笨,绝非不加区别的接受投保并给予平均的保险费率,而一定是会调查投保人的风险状况,据此厘订保险费率。以人寿保险(不含属储蓄型保险的养老保险)为例,越年轻的投保人所获得的保险费率就越低,随着年龄的增大,保险费率会逐步上升。迟至某个年龄阶段才投保的人会被要求先去做健康体检,保险公司再根据体检结果确定保险费率、除外事项,甚至有可能决定不接受投保。当然,这肯定会比不存在逆向选择行为时耗费较多的成本,这正是含义着信息费用的存在。但只要不是存在着政府干预(如课本282页的例子11-2《牙齿保险中的逆向选择》里所陈述的情况),保险公司总会想方设法地控制投保人的逆向选择行为,也就是有动力降低有关的信息费用。

 

逆向选择的行为不仅仅存在于保险业中,大凡是信息不对称的情况比较严重的地方都会出现。如银行都喜欢把钱贷给经营状况良好、因此信用风险(还不起钱导致违约的风险)低的企业,但最需要银行贷款的却往往是那些经营状况不佳、因此非常缺钱的企业,于是往往就是这类高风险企业主动跑去找银行借钱。

 

阿克诺夫凭一篇说明信息不对称引起的逆向选择行为如何导致二手车市场萎缩消失的论文获得2001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他的基本观点是,由于买方不清楚二手车的质量信息,他们就以市场的平均质量来确定出价。高于平均质量的优质车不会接受如此偏低的价格而退出二手车市场,导致市场的平均质量下降,于是买方的出价随之下降。如此恶性循环,最终整个市场萎缩,只剩下质量最差的二手车,导致没有买家前来问津,市场甚至会消失。因为英语俗话中用“柠檬”来形容低质量的物品或服务,因此阿克诺夫用“柠檬市场”来形象地命名。

 

然而,这篇荣获诺奖的论文试图解释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其实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所谓现象!现实之中二手车市场不仅普遍存在,而且最繁荣兴盛的恰恰是高质量的豪华二手车市场!CCTV2的《中国财经报道》有一期节目(20101016日的节目)是关于北京车市的,其中有一部分是介绍北京的二手车市场的情况,从节目的画面可见,那里琳琅满目的全是豪华车,场景之壮观甚至超过普通车的一手市场。另外,最近我有一位广州的朋友买车,她选择到二手车市场上“淘宝”,也亲眼目睹那里全是豪华车的天下。最后她以40万元的价格购买了一台原价100多万、车龄才一年多的二手豪华车,质量之好完全可以媲美新车。为什么真实世界中的二手车市场不但没有像阿克诺夫的论文所“猜测”的那样萎缩消失,反而是高质量的豪华车最能大行其道?这个问题作为本讲的课后作业,请大家好好地思考一下答案。

 

存在于保险合约订立之后的风险是“道德风险”,它是指投保人一旦有了保险合约的保护,就变得疏于防范风险的发生,于是导致风险发生的机率比投保之前上升,也就使得保险合约订立时所厘订的保险费率是偏低的。想象一下你的车子如果是没有投保的,你会很小心地开车,注意上锁防盗,尽可能地避免发生风险事件。然而,一旦投了保,你想着反正有保险公司负责赔偿,你难免就会倾向于较为鲁莽地驾驶,也不那么上心地防范盗车贼的光顾了。这无非是需求定律在起作用——保险费一旦付出就成了历史成本,不再是对人的行为有约束的局限条件,于是发生风险事件时的成本下降,人当然就变得倾向于不防范风险事件的发生了。

 

前面第三讲中曾经举过强制系安全带的法例客观上会反而是起了鼓励司机更加鲁莽驾驶的反效果的例子,当时有读者指出,其实国家强制司机购买第三者责任险——即一旦发生交通意外而致第三者遭受人身伤亡或财产直接损毁时,由保险公司支付司机要承担的经济赔偿——也有类似的鼓励司机更加鲁莽驾驶的反效果。确实,如果国家强制保险公司一定要接受司机的投保,而且不允许调整保险费率,就会出现类似前面所说的课本282页的例子11-2《牙齿保险中的逆向选择》的情况,只是这时主要的问题不是逆向选择,而是道德风险,但结果都是导致风险事件发生的机率上升。但是只要不存在着强制保险公司接受投保、管制保险费率(本质就是价格管制),保险公司是会采取措施控制道德风险的。

 

我认识的一位从事保险业的朋友在闲聊时说起一件事,他投保的是自己所属的保险公司的第三者责任险,保险合约里写得清清楚楚,某一年里如果发生交通事故而理赔,下一年的保险费率按某个百分率自动上调!有一次他遭遇了交通事故,可是肇事责任根本不在他那一边,他有交警出具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可作证明。然而哪怕他投保的是自己所属的保险公司,无论他如何向公司申诉责任不在他,第二年的保险费率还是无情地上调了!他对此感到很无奈、甚至是觉得很无辜,是出于抱怨之心而向我提起这件事的。显然,有了这种保险条款,司机是不敢抱着侥幸心理搞什么道德风险的行为的。保险公司如此不问责任谁属、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律上调保险费率,显然是为了免得司机去搞收买交警开具有利于他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之类的小动作——顺便说一句,我那朋友转入保险这一行之前,从事的职业就是交警!他真要通过以前的老同事去疏通一下关系,得到一份有利于他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只怕并非难事——,也就免去了调查真相所要耗费的信息费用。别忘了!司机一方可也是省去了行贿交警、欺骗保险公司的麻烦。也就是说,社会因这类看似是“霸王条款”的保险条款而减少了双倍的交易费用!我也注意到,意外伤害、医疗保险等合约中,也经常有连续三年不发生理赔就有下调保险费率的“奖励”,但一旦发生理赔下一年就会提高保险费率的“惩罚”条款。

 

这,才是真实世界!经济学家只坐在办公室里想象外面的世界,以为人都是傻乎乎地眼睁睁看着逆向选择、道德风险造成的信息费用的存在,只会坐以待毙,而不是开动脑筋想些巧妙的方法来降低信息费用,控制逆向选择、道德风险行为。想出这些巧妙的方法的人是很聪明的,市场就以让他在竞争中生存下来回报他。而作为经济学家,并不是市场中的竞争者,其实不需要聪明到那种地步,所需要的不过是多到真实世界去逛逛,脚踏实地旁观、调查市场中人为了在残酷的竞争里生存下来如何智计百出、使尽浑身解数地降低成本——当然必定包括交易费用中的信息费用!

 

前面说的那种依靠“大数定律”而成立的保险,严格来说是“消费型保险”,即在保险期间内如果指定的风险事件没有发生,支付给保险公司的保险费是不能取回的,像消费支出一样付出了就没有了。财产保险、人身的意外伤害保险、医疗保险等,都属于这一类。但众所周知,在人寿保险里还有一种养老保险,属于“储蓄型保险”,也就是人们年轻时向保险公司支付保险费,到年老时保险公司逐年归还,称为“年金”。这种保险实际上是储蓄,跟人们把钱存进银行,到有需要的时候提取出来是类似的性质。

 

原则上,储蓄型保险并不像“消费型保险”那样,是以没有发生风险事件的投保人的保险费去弥补发生了风险事件的投保人的损失,而是就以投保人之前交纳的保险费来支付后来的年金。以前看过一个日本短剧系列《世界奇妙物语》,其中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保险经纪突然有了一种特异功能,可以看出某人将要突然死亡。他出于同情这些人的心理,专门向这些人推销人寿保险,死者的家属当然很感激他,因为要不是临死之前投保了保险,没有大笔的保险赔偿金,他们的生活就会陷于很困难的境地。但保险公司当然不喜欢他,很快就将他开除了。这故事当然是站在同情这保险经纪的角度来描述的,但我看了之后只觉得他是个很虚伪的人!如果他真的那么同情那些将死之人,何不直截了当掏自己的钱去救济他们的家属?这样明知对方将死还向他们推销保险,那是侵犯保险公司的利益。而保险公司的钱说到底还不就是来自于其他投保人的吗?他那样做其实是侵犯了其他投保人的利益。通过偷别人的钱来救人,这算什么慈善?要是保险公司不开除他,他一直这样干下去,保险公司必然要以破产收场,那些购买了这家保险公司的人寿保险的投保人,岂不是等同于存在银行的钱化为乌有?当他们在虽然是遥远的未来死亡的时候,这保险经纪又靠什么去帮助这些人的家属?愤青也罢,所谓的同情也好,只凭这些一根筋的感情用事可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只会是把事情弄得更糟。这种适得其反的情况,之前的讲义里已经都举过很多例子了。

 

说到保险,不能不提社会保险制度。从世界各国的经验来看,社会保险有很严重的问题,是个可怕的财政黑洞,迟早会将一国财政、甚至一国财富吞没殆尽,不死不休!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国家能解决得了,毫无例外!从这个角度来看,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像中国那样的国家,好不容易才从改革开放前的、属于“企业办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的国企医疗养老制度摆脱出来,却一转身又跳进“社保”这个更可怕的陷阱里去,唯一可以说的只能是负责运作社会保险制度的机构从中获利甚丰,于是为着个人的利益而不惜置国家整体于深重的危机之中而不顾。

 

从表面上看,社会保险的问题在于收益率低下——是极其的低下,低下得骇人!投资收益率的问题要到利息理论那一讲的时候才作讲解,所以课本上提供的相关材料是在位于很后面的415页的例子15-3《社会保障是一项好投资吗?》。从416页的表格所提供的数字可知,美国的养老金计划的现值——关于什么是“现值”,后面关于利息理论那一讲再作详细介绍,这里大家只需要知道一点:一项投资(储蓄)的收益率越高,现值就越高。而且人们原则上绝对不会选择现值低于零的投资(储蓄)项目,因为这意味着投资是亏损的——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负值!而且学历越高、越晚出生的人亏得越厉害——如表格中1980年出生、学历为研究生的人,养老金计划的现值是-93000美元。这可不是美国特有的例外,刚才都说了,所有实行社会保险制度的国家无一例外,全都深陷严重亏损的重重危机之中!据说,美国有很多地方政府在财政上面临破产,最大的债务包袱就来自于社会保险的负担。同样地,如今多个欧洲国家陷于主权债务危机,但为什么这些国家的财政支出那么庞大、无法削减?主要的原因之一也是社会保险制度吞噬了大量的财政收入,是名符其实的“财政黑洞”。香港十年前开始推行“强制公积金计划”,本质上也是社会保险制度,十年过去了,收益率为零!这跟前述的欧美国家亏得一塌糊涂相比其实算是很不错的表现了,但那只是时间不够长而已,随着时间过去,收益率一定会跌到零以下,而且越亏越严重!

 

为什么社会保险制度的收益率会这么低下?直接原因是行政垄断!可想而知,任何一家商业保险公司如果拿出课本416页上的那么一张现值全是负数的表格来给客户看,根本不可能有人愚蠢到会去购买那样巨亏累累的养老金计划。也就是说,社会保险制度下的养老金计划在市场竞争中是不可能生存得了的。它能生存下来,靠的就是政府强制所有人都去购买!因为这是储蓄型保险,支付保险费在前,年金返还要等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后,所以刚一开始的时候,只要购买的人足够多,社会保险制度可以用其他人支付的保险费作为年金返还给那些才投保没多久就已经开始退休的人。然而,前面已经指出“储蓄型保险”应该是以本人支付的保险费来返还年金,不能像“消费型保险”那样用没发生风险事件的其他人的保险费来返还,因为储蓄型保险严格来说不是保险,而是储蓄!投保人会在指定的时间退休,要求获得年金返还,这件事毫无风险可言,是确定无疑的!可是这样用一个人的投资(储蓄)帐户里的钱去作为投资(储蓄)收益返还给另一个人,本质上属于“庞氏诈骗”的手法!

 

所谓“庞氏诈骗”,属于“金字塔诈骗”的一种,是20世纪初的一个波士顿美国商人发明的投资诈骗手法,他的名字是庞氏(Ponzi),因此用他的名字命名。庞氏向大众声称他有一个复杂的投资计划,是到欧洲去购买某种邮票,然后运到美国来出售,通过赚取两地的差价获利,45天之内可获得高达50%的回报。为了骗取人们的相信,最初一批投资者全部都在规定的时间内收到庞氏所承诺的回报,于是吸引了大量投资者跟进。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多达4万波士顿市民上当受骗,交给了庞氏约1500万美元的资金,平均每人“投资”几百美元。未被揭穿骗局之前的庞氏被人盛赞为与哥伦布、马尔孔尼(无线电发明者)齐名的最伟大的三个意大利人之一(庞氏是意大利裔的),因为他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钱”。当某个金融专家揭露庞氏的投资骗术时,他还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反驳金融专家,说金融专家什么都不懂。实际上庞氏的诈骗手法很简单,就是以新投资者交给他的“投资款项”用于支付老投资者,也就是中国俗话所说的“拆东墙补西墙”。只要新进来的投资金额的增长速度高于他所承诺的投资回报率,他就总能兑现这天方夜谭一般的承诺。这种诈骗手法属于“金字塔诈骗”的类型也是这个缘故——新投资者是塔底,用来支撑老投资者的塔尖。然而,前面在生产者理论里介绍过的“边际收益递减定律”是铁律,迟早都会发挥作用。也就是说,新投资的增长速度迟早会慢下来,要求得到回报的老投资却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会到达塔底无法再支撑塔尖的地步。

 

自从庞氏诈骗手法发明出来之后,不断地被人们反复地使用,只是用了更漂亮的包装来掩饰其本质而已,如传销就是其中的典型。最新一起庞氏式金融诈骗案是轰动一时的纳斯达克前主席麦道夫所创立的投资证券公司的案子,被称为华尔街历史上最大的诈骗案,使投资者损失高达500亿美元,中计者不乏投资老手,智商不可谓不高人一等,经验不可谓不丰富老到,但照样上当受骗!

 

然而,有史以来最庞大、最可怕的庞氏诈骗,应该是各国政府一手主导的社会保险制度!(按:这个观点是毕业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现于浙江大学社会保障系任教职的张翔在跟我聊天的时候提出的,因此发现社会保险制度的本质的功劳理应归于他。)如前所述,以各国养老金计划那糟糕透顶的收益率表现,社会保险根本不可能吸引到公众购买。最一开始时这项制度能得到接纳,就是因为早期的投保人只需交几年的钱便能得到远高于这些钱所能支撑的养老金返还。这样超常的投资回报是从哪里来的呢?显然只可能是从那些要交很多年的钱才开始领取养老金的人所支付的保险费那里“挪用”过来的。政府一直致力于扩大社会保险制度的覆盖面,说得好听是要尽可能把所有人都纳入社会保障体系之中予以保护,其实就是随着参保人不断增加,进入退休阶段需要领取养老金的人也越来越多,相当于是那个金字塔的塔尖越来越大,那支撑起他们的塔底当然是更加要越来越大才行。

 

由于社会保险制度是强制所有人参加,实际上就是行政垄断,社会保险机构哪会像商业保险公司那样致力于降低成本、提高收益?但强制参保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是使得那塔底在政府的强力支持下可以名正言顺地迅速扩张,但另一方面反过来说,却也导致社会保险机构不能拒绝投保,并且不能根据风险的高低不同来收取不同的保险费率!事实上,社会保险的收益率如此低得骇人,行政垄断一贯会造成效率低下还不是唯一的原因,无法像商业保险公司那样调整保险费率、甚至索性拒绝风险太高的投保人,导致这些人给社会保险制度造成巨大的成本亏损,也是重要的原因!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强制参保的双刃剑有利的一面会越来越弱,因为一个国家的人口在一段时间内的增长速度根本不可能超过塔尖的增长速度——事实上,政府在前期越能强有力地增加参保人口,在后期就会面临着越大的塔底增长速度赶不上塔尖增长的压力。不需要到真的所有人都被纳入社会保障体系的那一刻到来,社会保险制度的末日早在那一刻之前就会大难临头!

 

于是,一方面是最一开始时的那种交几年保险费就已经能够领取养老金的超常高回报迅速消失、甚至下跌为负值,另一方面则是政府不得不对社会保障体系注入财政资金来确保它不会破产。所以,有目共睹的事实进程就是:保险费(社会保险税)无可避免地要提高!——最近我国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事实上,好些年来“社保帐户需要做实”的新闻屡见报端,那意思就是社会保险帐户里根本没有钱!是虚的,要注入资金进去把它“做实”。而这种“做实”,并不是以直接提高保险费的方式来做,而是政府注入财政资金。可是这种方式其实比直接提高保险费更糟糕!因为,政府哪来的钱呢?大家必须牢记一件事情:政府不是企业,不从事生产活动,它没有在市场上出售产品获取收入的来源,它的钱就来自于税收,也就是来自于你我这些纳税人!所以,注入社会保障体系的财政资金一定还是来自于税收,只是没有明确地以社会保险税的名义收取而已。资金来源如此含糊不清,只会让参保人对于他的社会保险的投资回报率到底有多糟糕缺乏清醒的认识——如果是直接提高保险费,他会知道享受社会保险的代价上升了;但如果是其它方面的税收上升,他并不知道这成本原来是加到社会保险那方面去的。

 

然而,社会保险制度的收益率低下还只是这项制度的表面问题,它的深层次症结,在于这是一项答非所问的糊涂制度!为什么这样说呢?那我就要问大家:为什么我们需要社会保险制度?回答是:因为要解决人们的养老问题。继续追问:养老问题自古以来就一直存在,可不是现在才需要解决的,为什么以前不需要社会保险制度,现在却需要?是的,自古以来人们都要养老,都是以私人养老的方式来解决,而现代的社会保险制度是试图以公共养老的方式来解决有关问题。但为什么要以公共养老来取代、或至少是协助私人养老?几千年来,私人养老不是把这问题都解决得很好吗?到底是什么局限条件在现代发生了变化,使得私人养老没法解决这个问题,以至于要政府出手来实行社会保险制度,以公共养老的方式来对付呢?

 

我们先来仔细地分析私人养老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大家知道,私人养老的方式有两种:其一是存钱养老,就是年轻的时候赚到钱就不是全花光,而是存起来,等到年老的时候就花这存款,这是自己养自己。其二是养儿防老,年轻的时候养个儿子,到你老的时候儿子长大了赚钱养你,这是跨代养老——以年轻一代养老一代。我们再转向分析公共养老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什么。仔细一看,其实还是模仿私人养老的那两种方式:其一是年轻时交纳保险费,本质上是储蓄,存进社会保险帐户中,到年老的时候以退休金的形式逐月从该帐户中提取。其二是跨代养老,即从有工作的人(年轻一代)那里收取保险费(社会保险税),直接转移给已经退休的人(老一代)。

 

也就是说,公共养老并没有创新出任何与私人养老有什么不同的新方式来解决养老问题。那到底公共养老有什么意义?或者换个提问的方式:几千年以来都运作良好、成功地解决无数代人的养老问题的私人养老,在现代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是它没法解决的,于是需要公共养老来解决呢?想来想去,我能想到的困难只有两个:一个是由于医疗卫生的进步,现代人的预期寿命大幅提高,人们在年轻时本来普遍以预期自己会活到60岁(因为“七十古来稀”嘛),但到退休时预期寿命却增加到70岁、甚至更高,于是以前根据60岁的预期寿命所存起来的钱不够花了!另一个则是通货膨胀!古代通货膨胀不是常态,现代却成了家常便饭(为什么会这样,后面在宏观经济学的部分讲解通货膨胀的时候再作解释),于是年轻时存的钱被通货膨胀所蚕食,到退休时也不够花了。

 

然而,公共养老能解决这两个困难吗?显然不行!公共养老相对于私人养老而言,非要说前者有什么优势的话,想来想去我也只能想到两点优势:一点是这世界上有人小心谨慎地存钱,但也有人大手大脚地挥霍。另一点是这世界上有人养了孝顺的儿子,但也有人养了忤逆不孝之子。如果只有私人养老而没有公共养老,后一种人到了老年的时候就会没钱养老,晚景凄凉。但有了公共养老,因为社会保险制度是强制参保的,就算是乱花钱或是养了不孝儿孙的人,老了之后至少还有社会保险金可以领取。

 

可是,人们需要公共养老不是想它解决有人乱花钱或养了不孝之子那样的问题,而是想它解决预期寿命大幅提高和通货膨胀造成储蓄存款的购买力下降的问题!有人乱花钱或养了不孝之子,这是一种非系统风险;而预期寿命大幅提高和通货膨胀造成储蓄存款的购买力下降,却是一种系统风险。所谓系统风险是指整个系统都存在的风险,因此系统之内所有人都无法幸免于难。而非系统风险即并非存在于整个系统之内,只是系统中的部分人会遭遇不幸。举例来说,好比你去买股票,刚好碰上股灾,整个股市所有股票都在下跌,你买进的股票也不可避免地跟着大市下跌,这是系统风险。但如果不是整个股市都在下跌,而是因为你判断不准而买错了股票,结果别的股票在涨,你买的那只却在跌,这是非系统风险。非系统风险来自于个人的犯错,但系统风险与个人无关,是大势所趋,个人是无法抗拒的。显然,非系统风险只影响部分人,不影响大局,对整个社会来说是不需要去担心的问题。社会需要担心的是系统风险,因为它不但影响全局,而且单靠个人的力量是对付不了的。也就是说,人们需要公共养老解决的是属于系统风险的问题,它却答非所问,解决的是属于非系统风险的问题!

 

社会保险制度的收益率低下,那是它回答问题回答得不好;公共养老根本没有解决预期寿命大幅提高、通货膨胀造成储蓄存款购买力下降这些私人养老难以应付的系统风险,只是解决了有人不存钱、有人养了不孝之子的非系统风险,那就是它连要它回答的问题都没有回答!作为老师,改卷时遇到前一种学生,我还会给他打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分;但遇到后一种学生,就只剩直接给他打零分的份了!

 

正因为社会保险制度根本没能解决这两个系统风险,因此它必然还是要面临这两个系统风险所导致的前面存进来的钱(保险费)到后面越来越不够花的困局。前面说了,如果是用一个人的投资(储蓄)帐户里的钱去支付另一个人的养老金,那么在本质上这项投资(储蓄)计划已经变成“庞氏诈骗”——虽然私人养老里也有用儿子的钱养父母的方式,但父母与儿子之间的权利关系有家族血缘的清晰界定,跟社会保险制度里年轻一代存的钱天晓得会是给了年老一代之中的谁有本质上的区别,后者会出现类似公有制下“名义上人人所有,但其实人人没有”的产权界定模糊的问题。有人会说,那只要让社会保险制度只应用“自己养自己”的模式,即某人的社会保险帐户里的钱只能用于支付给他养老金,不允许挪用,不就行了吗?然而,由于上述两个系统风险的存在,再加上行政垄断的低效率导致社会保险的收益率长期来说一定是负值,因此个人的社会保险帐户里的钱根本不可能足够支付政府所承诺的退休金。为了不让社会保险制度破产,政府要不就是提取其他未退休者的社会保险帐户里的钱去支付,要不就是注入其它财政资金进去填补亏空。前者是直接从“自己养自己”转向跨代养老,也就使得社会保险制度沦为“庞氏诈骗”;后者其实还是间接地变成跨代养老,因为政府的钱来自税收,而交税的主要群体当然就是正在工作的年轻一代!

 

更麻烦的是,一旦社会保险制度转向“跨代养老”的形式来使它免于破产,这项制度就很难再被取消。因为年轻一代一直在交钱来支撑这个制度,还从来没有享受过好处,现在如果政府突然向大家宣布:这个制度收益率低下、吞噬大量财政收入,难以为继,还是让它破产了吧!这相当于是壮士断臂,至少是免去整个社会无穷无尽地继续往那亏空无底的黑洞中投入资金,是长痛不如短痛。但这个决定怎么可能得到公众的同意?——尤其是在那非常民主的西方国家!正在享受的老年人固然不会同意,一直在交钱、从来没享受的年轻人更加不能同意!虽然他们未必不知道社会保险制度亏空累累、继续维持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但他们当然是自私地认为,这个制度就算要破产也得至少挨到自己享受完之后再破!所谓“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正是这种并非只有法国的路易十四国王才会有的想法,让各国的社会保险制度再怎么千疮百孔仍然要垂死挣扎,不到将国库——甚至是整个社会——的最后一块钱都掏空的那一天到来,它都无法破产!哪怕其实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看,尽早让这制度破产,将所剩无己、但至少还是有点剩下的钱归还公众,让他们重新选择私人养老,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在这里,自私之害,又再表现无遗!

 

事实上,现在深陷主权债务危机的欧洲各国,根源并不是2008年的金融风暴,而是社会保险制度耗费巨大才是主因之一(其它社会福利制度、贸易保护主义制度等极为耗钱的制度也都是主因)。因为早在2008年之前,各国政府已经意识到社会保险制度破产在即,只是当时计算出来的破产时间表会是在21世纪中期,没想到一场金融风暴使得各国政府为了应付危机而更大量地大洒金钱,使得国库空虚的速度加快,也就使得社会保险制度破产的时间表被大幅提前了。前段时间,法国政府好不容易通过了一项法案,将退休年限推迟,然而这只是把定时炸弹的时钟拨后,根本就没有拆弹!尽管如此,这项法案的通过还是大费周章,引起民众强烈反对。以如今西方政府的魄力,还有可能做出壮士断臂之举吗?大概只有逐一沦为希腊那样的悲惨景况,国库之内实在是空空如也、弹尽粮绝,民众再怎么哭再怎么闹也没法让政府凭空地哭出闹出钱来的时候,就是社会保险制度(也包括其它社会福利制度、贸易保护主义制度)大限临头的末日了吧。

 

前面说系统风险是个人无法解决的,但这是理论上的说法。在真实世界里,其实私人养老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做点事情来应付那两个系统风险的。对于预期寿命提高,别忘了医疗卫生的进步不仅仅是延长了人们活着的时间,也延长了人们身体健康、适合继续工作的时间!既然寿命延长,不够钱花,那就继续出来工作嘛!只要没有强制规定退休年龄,人们自然会作出适当的选择,解决遇到的问题。然而,恰恰是因为推行了社会保险制度,而社会保险制度明确规定了退休年限,到了年限却不退休、继续工作的人会没法领取退休金(我国的社保没这种规定,但外国的社会保险制度有),这反倒鼓励了明明还有能力继续工作、自食其力的人选择退休,安坐家中等着收钱,从而妨碍了人们对预期寿命提高的局限条件变化作出适当的反应。(按:这一点也是张翔跟我讨论社会保险制度,我告诉他这个我早在读硕士、还没认识张五常教授之时就已经想到的对社会保险制度是答非所问的批评观点时,他给我补充私人养老其实是可以通过继续参与工作的方式来对预期寿命提高这系统风险作出反应、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一问题的。)

 

至于通货膨胀,当然最好是由政府出面来解决——因为通货膨胀是政府搞出来的,要治标就得政府出手。然而,政府解决通货膨胀的方法当然绝对不是搞什么社会保险制度这种答非所问的公共养老,而是要控制货币供应量。这一点也是到后面宏观部分的货币理论时再作讲解——,但个人也并非完全无所作为。例如,把年轻时的收入存在收益浮动、因此可以抗通胀的资产(如房地产)之上。

 

甚至即使是那所谓的非系统风险,虽然公共养老能有效解决,但其实最好还是不要采用这种强制的方式。在古代,道德观念都提倡勤俭节约、孝顺父母,这正是社会用道德说教来解决非系统风险的方式。而私人的慈善行为也会照顾那些老无所养、晚景凄凉之人。虽然这些自发产生的道德传统、慈善行为不像公共养老那样强而有力,但它们也不会像社会保险制度那样带来负面效果。什么负面效果呢?显然,当人们有了社会保险制度,就会变得没那么愿意存钱,父母子女的亲情关系也变得意义不大。众所周知,西方人不如东方人那样积极地储蓄,家庭观念、尤其是孝道的道德观更是淡薄得多。但不是众所周知的是,长期实施社会保险制度是其中一个罪魁祸首!也就是说,社会保险制度更深远的祸害是败坏道德良俗!事实上,社会福利制度会养懒人,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啦!

 

别以为这是虚言恫吓。我的确在现实生活中观察到、感受到,我国才实施没多少年的社保制度已经开始动摇、削弱中国人的家庭观念。我曾听到一个老年亲戚跟我父母聊天时说起这样的事情:有一天,她去社保局办事,听到一个人在那里说:“安仔是最好的,每个月准时存钱进我帐户!”她以为那人的儿子叫“安仔”,便说:“那不是很好吗?你养了这么一个孝顺儿子!”对方却回答她:“你也有安仔的啊?‘安仔’不是我儿子,‘安仔’是‘X安公司’(那是社保局在我们那里设立的保险公司的名字,当地人俗称它为‘安仔’)。”然后他们一群老人家就在那里笑谈出最后的结论是“有‘安仔’好过有乖仔”(按:“乖仔”是“好儿子”的粤语说法)。有了社会保险制度,年轻一代心安理得不去照顾父母,在古代这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承受巨大的道德压力,现在没有了利益维系,就很难再持续下去了。可想而知,再过几代人,中国人难免也会变得像西方人那样各代之间各管各的生活吧。

 

 

本讲课后作业:

 

作业一:(按:这道作业题其实是属于上一讲的,但因为我想到的时候上一讲已经发布出来,就推到这里再发,以后这讲义出版时会把这个题目提回到前一讲去。)最近奇虎360公司旗下的七款应用软件在App Store遭遇苹果公司将之下架的处置,原来是有人突然给其中一些软件打好评,另一些则打差评。这件事曝光了国内存在着“刷信用”的行业,不仅是指付钱可以购买别人为你的产品打好评的服务,甚至可以让别人对你的竞争对手的产品打差评。结合上一讲关于信息费用的知识,对此进行分析。

 

作业二:阿克诺夫认为二手车市场是一个“柠檬市场”,信息不对称造成高质量的二手车不断退出,最终导致该市场萎缩消失。但现实之中二手车市场不仅普遍存在,而且最繁荣兴盛的恰恰是高质量的豪华二手车市场,解释此现象。

 

作业三:最近,社保基金入市的言论甚嚣尘上,根据本讲学到的关于社会保险制度的知识对此进行分析。

 

一讲课后作业讲评:上一讲的作业因为是虚构的情况,所以没有标准答案,只要逻辑上能自圆其说即可。这里我只要提示一点。一些人只考虑到“读心眼镜”的发明会带来信息费用的下降,但没想到它也会带来信息的产权保护的困难增加,也就是含义着交易费用上升。商业秘密的保护不论,就只以企业监管员工这种情况来看,员工上班期间的劳力是出租给了企业,产权在这段时间里是属于企业的,因此员工如果偷懒或想着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本质上是侵犯了企业的产权。有了“读心眼镜”,企业保护自己的产权的交易费用大幅下降。然而,原则上企业只应用“读心眼镜”来看员工是否想了些与工作无关的事,但那些事具体是什么内容,企业是无权知道的。因为那是私隐!也就是说,那些信息的产权是属于员工的,企业用“读心眼镜”来看员工具体想了什么事情,是越界了,变成是企业侵犯了员工的产权。然而,又要知道员工有没有想与工作无关的事,又要不能知道具体是想了什么与工作无关的事,显然“读心眼镜”无法作出这样的区分。所以,这项技术可不仅仅是降低信息费用那么简单,它本身也会造成另一些交易费用的增加——事实上,任何一种制度都难免有这两面性!至于政府会利用这种技术来实现《1984》的小说里描写的“老大哥”控制思想,主人公于是训练出一种思想只持续一秒钟的能力,让监测思想的机器像不够灵敏的水表无法量度出少量的水流出的情况那样——于是以前有人把水笼头开得很小很小,让水很少很少地长时间流出来“偷水”,可现在的供水公司换了极为灵敏的水表,再少量的水都能量度到。由此推想,控制思想的机器迟早也会改进到只持续一秒钟的思想也能监测到——的可怕后果,更是不言而喻了。

 

评论选登:

 

festborelien2012-02-29 15:26:05
作业: 如果“读心眼镜”是一部分人私有,那这部分人会因讯息费用大减而发大财。电影《我知女人心》里的刘德华不就是能听到女人心声,而获得了各种女人的芳心。我有“读心眼镜”,不就成刘德华了嘛,得意一下,嘿嘿嘿。
如果“读心眼镜”像手机这样普及,那么讯息费用被消灭,人类社会很可能回到原始的动物阶段。在动物世界里,动物只要明白生物链就行了,基本忽略微乎其微的讯息费用。
不过这位工科朋友应该是开玩笑,如果当真,那就不科学了。人的“意向”就算被见到了,又能说明什么呢?人人有偷懒的想法,可不一定会付诸行动。我们看汤姆·克鲁斯主演的影片《少数派报告》,在Minority Report世界里,政府凭犯罪“意向”就定人罪,那还成啥世界?

 

缺德2012-02-29 18:20:40
世界将会变成一个没有创新,没有科技进步的世界。

 

yigangli782012-03-01 00:26:54
最大的可能是人人都去买一套反读心的装备,世界还跟原来一样,只是交易费用无端又增加一块。
本来我还在想如果老板加我钱,我可不可以同意他用那个东西在工作时间监视我。但是一想不可能,他能随便读我心了,我怎么知道他只是检查我工作卖力不卖力,除非我同时也用这个眼睛去盯着他,那估计他也不愿意。

 

新浪网友2012-03-01 09:03:40
这期题目,绝了。
先说我自己的行为——自杀。我实在不愿意自己心中所想得事情被戴有眼睛的人看透,真有这玩意儿,我就只有这条路可走了。(这算玩笑了吧)
对,出于保护我的权利,ideas和secrets也是一种非货币财产,我还可以尽力去想些别的东西掩盖真实想法。但当全社会都这样做的时候,无疑是增大了全社会的交易费用的,不管有没有理,大家都开始互相猜忌,互相怀疑——反监管也是要精力(成本)的。
总的来说,这个想法的出发点不错,是想通过一种仪器来降低信息费用,但是知道真相所降低的交易费用难以弥补增加的交易费用(对私产的侵犯),是得不偿失之举。
俗话说得好:知道得太多了对你没好处。“知道”这个行为要付出的代价比因“知道”而得到的要多得多。

 

liliang_20082012-03-01 10:10:14
哈哈,有了这种眼镜,他一定不会告诉别人,一定是留着自己用。世界上只有他可以读懂每个人的人心,那他就是神了。。。。
博主回复:2012-03-01 10:14:07
这个神可能很不快乐。因为用这个眼镜他可能发现自己妻子偶尔会精神出轨,自己以往最信任的朋友难免也有将自身利益置于他的利益之上……人无完人,都被你看透了,这个神永远不会再相信人。
——本博客管理员

 

新浪网友2012-03-01 12:25:20
“读心眼镜”一旦普及,任何人的思想都会被其它人看出来,即人们头脑中的信息是完全公开的,撒谎便没有了意义,因此诚实的社会会出现。但是,由于思想成为公用品,出于自私的原因,大部分人会不再思考,而是搭便车,等着别人想办法,因此人的智力会退化,另一方面,聪明人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思想,也会爬到树上躲藏,总而言之,人又重新变成猿猴上树啦。

 

新浪网友2012-03-01 13:09:07
在婚姻上,离婚率大增,,生活上,矛盾大增。经济上,信息费用大降,利润大降。人与人之间没有信用,社会倒退。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新浪网友2012-03-01 16:56:43
任何读心术的发明,大幅度的降低了因信息不对称带来的信息费用。然而,不管是偷懒的意图还是天才的构思,只要信息不对称能带来利益,就是私产,这也意味着保护私产的交易费用急升。
自私的天性将驱使人人都希望探知他人隐私同时保护自己隐私,来获取利益。无须读心术,现实中的窃听器便可以达到以上功效。可如果大家都试图窃听他人,并力阻别人窃听自己,交易费用可以上升到恐怖的程度,从而使得任何多知的利益都得不偿失。个人虽然可以一时候得逞而无害,可只要被他人炮制一次,便可以身败名裂,自私的人性必将接受限制甚至禁止窃听这一选择。
历史的教训并未远去。最接近读心术这部恐怖大片的场景应该就发生在苏联和华夏,其时,以行大公之名图谋私利,揭发叛徒异类蔓延,互建私档互打小报告,最终泛滥到亲朋好友,骨肉家人。为私产出卖他人,出卖他人者又被他人出卖,最终濒临私产崩溃,生灵涂炭。
读心眼镜,一个冷颤!

 

朱萸2012-03-02 09:56:12
太恐怖了。
最可怜的应该是小孩, 所有的想象力都可能被自以为是的大人扼杀。 最后一个个变得如瓜似菜或者精神失常。

 

 

上一讲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841af70102dvh0.html 

 

(说明:

 

1、这系列文章是本博客管理员(不是张五常教授!)根据给本科一年级的经济学专业学生讲授“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的授课内容而整理出来的讲义。使用的主干教材是张五常教授的老师赫舒拉发所编写的《价格理论及其应用》,并在授课过程中将张五常教授的旧版《经济解释》三卷本有机地结合进来,是本博客管理员在实际的经济学教学之中探索将张五常经济学透过主流教科书传授给经济学学生的成果。

 

2、本系列不定期更新,甚至可能写着写着会因兴趣缺缺而中止,本博客管理员对此不作任何担保!

 

3、如有愚蠢无知、明显缺乏科学逻辑的评论,一律不予回答,只作删除处理。另外,不看完这个系列最新更新之前的以往所有文章就急于提问,提问内容其实早在前面的文章中给出了回答的,也是一删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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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五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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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经济学家,新制度经济学代表人物之一,毕业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经济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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